{杂/Essays}
№. 4:: 评|非此非彼:信息流与挪用

2020年初开幕的展览<瞬间或永恒:c.k沉珂,赛博缪斯的“艺术课”>是由策展人兼艺术家王将c.k沉珂共同完成的展览。

(https://new.qq.com/omn/20200111/20200111A0J8QM00.html  在此附上腾讯网上的展览的媒体稿一篇)

王将作为展览策划人和本身没有当代艺术工作经验的沉珂共同合作完成了这场展览。在此,沉珂作为“艺术家”在字面上交出了自己的创作意图的部分决定权。王将做的决策从作品在展览空间的展示方式延伸到了作品得以成型的过程中,包含了策展人和艺术家的双重工作。

沉珂在展览空间里展示的艺术创作延续了她在互联网上的实践。而王将通过将沉珂作为艺术家放进展览空间这一行为,进行了重申网络美学归属权的表态,即:将沉珂本人呈现为一个在互联网史上某种美学风格的实践者(火星文的使用者、自拍的人、在网上分享心情的人)。

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在可以被指认的网络美学的形式之外,她的作品保留了对于念头、或者可以说是意图本身的思考。现在让我们看一下这一思考得以呈现的方式。

在《容颜》中的文字记录中,王将写下 “这位以自拍风靡的女孩在他者的镜头前却异常羞涩,素颜照片透露出k的不安,它令k极度不适,它的呈现、是k对心理障碍的一次跨越。” 这段属于作品的一部分的文字作为阐释是对这件作品本身的意图性的指引。我们可以看到在创作过程中沉珂试图赋予作品形式的尝试。而与此同时,作品的最终呈现形式成为了意图不确定的表现,这指出了一个艺术家个人的风格或其作品所使用的形式和意图性之间的联系性的重要问题。宛如习作的呈现让我们能够看到可以被安全挪用的创作形式和尚未确定的意图性之中的空隙。如果把它放在本土和全球创作形式挪用所呈现的逆差局面中来看,其展示出的困境是真实的。

除此之外,展览提出了当下艺术家们经常遭遇的问题,即:在信息流中创作的时候,艺术家的意图在哪个环节出现,作品的形式应当在哪个框架下形成?作品得以形成的框架和艺术行业从业者的工作方式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呢?

 在创作了赢获第58届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奖的歌剧作品《太阳和海》的艺术家组合中,创作文本的Vaiva Grainytė在谈起她的创作过程时说到:“在试镜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对双胞胎,我想到她们中的一个也许是被3d打印制成的。因为我当时在读一篇关于死去的珊瑚礁的文章,科学家们种植了3d打印的珊瑚礁。”[1] 她以此为出发点,为双胞胎姐妹写下了演唱3d打印珊瑚的段落。在此,信息流捕捉了艺术家选中的角色。这和王将与沉珂的创作方式产生了高度共鸣。

在创作过程中,艺术家需要选择有效且恰如其分的信息,通过耗时的、有方向性的前期调查来支持自己的创作。若以此为前提,那么什么样的基础工作是可以被进行的,什么样的信息会被选择进而得到自己的框架就是非常重要的。

2012年,Google推出了Google Now的实时推送服务,我们大体可以看到在这个事件前后发生的,从个体通过搜索引擎获取信息、到信息通过推送而不断产生的信息流之间的转变。个体对信息的搜索和再创作的过程还拥有在信息之海里遨游的诗意之面,能够为创作打上独特的印记。但当推送成为主导方式时,情况就变得非常不一样了。在推送式信息流动的当下,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对日常环境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关注与捕捉的过程遭遇了注意力经济的核心逻辑,即:注意力是一种有限的资源。基于这个前提而生成的周边环境往往包含了已经被建构了的欲望形式,而它会进一步导致意向性的危机,询问着我们在获取信息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但与此同时,信息流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揭示我们世界中的知识形式的格式固化。信息流之中的内容并不是多么严谨的,它们往往来自有限的信息源并被大量的复制。在信息流中我们被动地求知。我们不断遭遇诸如占星学、养生食疗之类的关于我们身体和心灵的秘密,它们和总是在传达些什么的动物视频一起,把白日编织成了一个个残酷的清醒梦。在梦里,破碎的意义暗示着欲望的痕迹。而每个人不断从梦中获得的启发和灵感,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导向任何不同于此处的彼岸。

这个展览引起了我的高度兴趣,还因为我在这其中看到了工作方式和工作机会相互选择的过程。

在独立音乐人制作出的demo和正式发行之间,一个必要的步骤是由专业制作人重新编曲,为旋律增加特定足够复杂的、能被听众经过训练的耳朵所认可的其他构成性元素。独立音乐人借此获得一种被行业所认可的专业性。

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出发,再一次看向展览中作品所使用的呈现方式。它是极简的、可以说是使用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观念艺术风格,这是一种赋予“专业性”的手法。从另一方面来讲,了解沉珂的观众,是在互联网的伴随下,面临着无处不在的消费主义的年轻人。对沉珂的选择和她在网络上留下的、长期的由阐述自我的叙事所构成的都市的神话故事是分不开的。从将她的叙事方式作为现成品(ready-made)被挪用的过程中,我们很难不看到王将对资本式的目光的使用。通过这种挪用,王将巧妙的创造出了一个艺术家的身份,进行了一次字面意义上的“专业”当代艺术家选角。

沉珂作为被选角的艺术家,在作品中呈现的意向是不明确的。两人在这其中挪用与被挪用的关系是如此的强烈地存在在展览空间里,它向提出了一个重要的意识形态问题:在一个充满各种媒介的世界里,是谁真正的在使用媒介的过程中获利呢?

王将作为一个个体,他在此对机构功能的履行也体现了艺术家和策展人在信息基础设施为大型跨国企业所掌控、资源日渐私有化的今天的工作策略:在进行组织工作的时候企业家般的(entrepreneurial)能力,和对市场的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考量。这也反映出国内艺术系统基本全靠市场支撑的运作方式。在这一现状下,能否通过获奖或是其他方式获取足够的资源和关注,成为了进入艺术系统的前提。因为艺术家不仅需要在进行创作时,讲述能够和环境中的其他叙事产生关联性的故事,进入被理解的范围;也需要有意识地对周遭的政治、经济环境和基于基础设施的人际关系进行处理。在新自由主义全球化对个体的映射中,这场展览回应了个体在信息流转变来临时,除了庆祝和代表这一进程之外的不同可能性。它的力度来源于它的合作形式,和这一合作形式本身所包含的问题与其面临的困境。

在此背景下进行创作,是否能通过创造出新鲜的词汇和语法,进而扭转现有的被地缘政治所捆绑的知识形式,是非常重要的。此外,如何能够在当下的环境中找到明确的意图,也是当下我们每一个人都面临的问题。

注: [1]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d-sEjVHtF8 采访视频的8:56至9:37